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璀璨恢宏的宋代文化

1999-04-26 来源:光明日报 刘乃昌 我有话说

宋代是中国文化发展史上一座高耸的峰峦。唐代是中国历史上国力强盛、文化发达的重要时期,宋继唐后,承传开拓,形成了璀璨恢宏、独具风神的宋代文化。

文风新变流光溢彩

在宋代恢宏的文化廊苑中,各体文学的发展与成就占有突出地位。明人宋濂谓:“自秦以下,文莫盛于宋”(《太史苏平仲文集序》)。宋文有别集流传者约六百余家,包括流传散篇的作者合而计之逾万人。蜚声文坛的唐宋八大家,宋居其六。宋初由柳开、王禹等承传唐代韩愈、柳宗元宗经明道、重散反骈旨趣,首倡文风改革。继而欧阳修主盟文坛,曾巩、王安石、苏洵、苏轼、苏辙相继崛起,散文运动形成高潮,创作大量时政论文和文艺散文名篇,确立了平易自然的文章风格,使当时“文风一变,时人竞为模范。”(朱熹《三朝名臣言行录》卷二)南渡前后及宋室末叶,时代风云造就出一批以抗敌卫国为己任的志士,诸如李纲、陈亮、叶适、谢枋得等,写出一些智略辐凑、忠义奋发的爱国文章,也卓有影响。宋诗在承传唐诗的基础上开拓创新,形成了可与唐诗抗衡比肩的独立营垒,创作数量空前丰盛。北京大学正在编纂《全宋诗》,据初步统计所收作者不下九千人,为《全唐诗》的四倍。宋代多高产诗人,陆游自谓“六十年间万首诗”。宋诗反映社会视野较前有所拓展,切入生活力度有所深化。宋与唐的时代气象与氛围不同,诗家又勇于创新,因而形成与“唐音”殊异的“宋调”。在三百多年的演进中,宋诗出现不少创作群体。宋初诗坛宗法唐人,有白体、昆体、晚唐体,随后出现革新诗派,促成诗风改革,宋调臻于成熟。接着江西诗派、江湖诗派、四灵诗派、逸民诗人相继而起。欧(阳修)、梅(尧臣)、苏(轼)、黄(庭坚)、尤(袤)、杨(万里)、范(成大)、陆(游)等大家,创作了大量名篇佳作,先后辉耀中华诗坛。

宋词是两宋文学的辉煌代表,被称为一代文学之最。前人有“诗盛于唐,词盛于宋,曲盛于元”之说。词体兴于唐,到两宋方始臻于成熟鼎盛,并取得与诗并行而为后世无可企及的地位。由于词是合乐诗体,流播广远,风行于社会各阶层,拥有广泛创作队伍。宋代词作,据《全宋词》辑录,共收词人一千三百余家,词章近两万首。孔凡礼《全宋词补辑》,又增收词人百家,词作四百多篇。宋词数量虽远不迨宋诗,但作为新兴的合乐诗体,既可传诵于文士案头,又能流播于乐人歌喉,强化了它的娱乐性和传播力,拥有众多接受群体。宋初词坛在承传晚唐五代基础上酝酿新变,晏殊、欧阳修为开山初祖。柳永、张先发展慢声,提高韵味。晏几道、秦少游,展衍婉丽风韵而加以提高。贺铸笔势气舞、气宇豪侠,苏轼开拓堂庑、清雄超拔。北宋末出现了集婉约大成的周邦彦,咏唱伤乱的闺秀高手李易安。继南渡抗金将写作慷慨悲愤的时事词之后,辛弃疾拓展东坡蹊径,挥写爱国词章,形成豪壮派。姜夔则创变婉约词艺,抒发隐沦风情,人称骚雅派。史达祖、吴文英承其余绪,用笔幽邃,寄意深远,词艺精粹。宋亡前后,抗敌志士,岩穴逸民,以浩气凌云的壮词或缅忆故国的哀吟,为词坛作了收结。

立言淑世著文醒时

宋自立国之始便命运多蹇,外有游牧民族的侵袭,内有冗官、冗兵、冗费的困扰。有识之士无形中产生了种种忧患意识,也激发了他们变革社会的时代责任意识。这些都深刻地反映在宋代文学的优秀篇章之中。

忧念国运、立志报国的作品,在宋代十分突出和感人。北宋前期社会比较安定,但辽、夏侵逼,边防危机已经显露。宋初即有不少作家,写作关念疆防的名篇。如王禹《唐河店妪传》,记述北方边境一农家老妇,面对狂暴无礼的敌兵,机智地“推虏坠井,跨马诣郡”的勇敢故事。作者借此提醒朝臣,要“多用边兵”,加强国防。他在《对雪》诗中,想象边境民夫的沉重负担、防边战士的艰苦生活,末以“多惭富人术,且乏安边议”引咎自叹,体现出对国防的关切。随后梅尧臣的《故原战》、苏舜钦的《庆州败》,都直接记述边防的失败战役,表示对朝臣御敌失策感到痛心。苏舜钦写过不少诗篇力主强兵御侮。在《舟中感怀寄馆中诸君》诗中写道:奋舌说利害,以救民膏肓。不然弃砚席,挺身赴边疆。喋血鏖羌戎,胸胆森开张。弯弓射枪,跃马扫大荒。功勋入丹青,名迹万世香。表达了他有志报国疆场的雄心壮怀。靖康事变后,宋室偏安,中原沉沦,朝内主战主降两派斗争激烈,抗战将领和爱国作家,写出不少强兵御敌、光复旧物的政论,和请缨效忠、发愤报国的诗词。前者如李纲《议国是》、虞允文《论今日可战之机有九》、辛弃疾《美芹十论》、陈亮《中兴五论》等,都切实分析敌我、预测战局,提出收复故土振兴国势的战略。后者以岳飞、张元干、辛弃疾、陆游等众多作者的爱国豪吟最足代表。宋亡前后,在同元蒙军殊死斗争中涌现的爱国英烈和逸民,留下不少千古流传的爱国名篇。文天祥的《正气歌》、《衣带赞》、谢翱的《西台恸哭记》等,无不广为传诵。文氏的《过零丁洋》“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”,成为激励历代英烈舍生取义报效国家的千古名言。

关注农家,体恤民情,也是宋代文林的良好传统。王维“忘己爱苍生”(《赠房卢氏》)、杜甫“穷年忧黎元”(《自京赴奉先咏怀》)的精神,宋代诗文进一步有所昌扬。有的作者曾以老黄牛自拟,生动地摅发了为老百姓鞠躬尽瘁的情怀:耕梨千亩实千箱,力尽筋疲谁复伤。但得众生皆得饱,不辞羸病卧残阳。(李纲《病牛》)百里西风禾黍香,鸣泉落窦谷登场。老牛粗了耕耘债,啮草坡头卧夕阳。(孔仲平(禾熟》)基于这种甘为庶民牛的精神,不少文人将视角朝向基层,写出不少关怀民瘼之作。有的反映暴吏扰民。如高弁《望岁》文,阐明要安民,就要将“不当民务者,皆禁而不行。”“暴虐之吏,过于水旱远矣”。梅尧臣《田家语》,写州官为了邀功媚上,强行抓丁,出现“搜索稚与艾”,“父子各悲哭”的惨象。有的反映重赋害民。陆游《农家叹》写农民辛苦耕作,却因偶未交足租赋,被县吏抓到县庭,受尽折磨:“一身入县庭,日夜穷笞。”范成大《催租行》,写基层乡吏以催租为借口敲诈百姓钱财。有的写荒年农家惨景。范成大《后催租行》写天灾连年,颗粒未收,农民由卖衣交租到卖儿女来完税:“去年衣尽到家口,大女临歧两分手,今年次女已行媒,亦复驱将换升斗。”戴复古《庚子荐饥》,写理宗时浙东荒年,百姓“饿走抛家舍,纵横死路歧。有天不雨粟,无地可埋尸。”惨况耳不忍闻。

针砭官场腐败、贿赂公行、上层享乐、世风黑暗,在宋人作品中也警策锐利,引人注目。苏轼应制科考试的策论,就劝谏仁宗“励精庶政,督察百官。”在《决壅蔽》中,他尖锐地指出:凡贿赂先至者,朝请而夕得,徒手而来者,终年而不获;至于故常之事,人之所当得而无疑者,莫不务为留滞,以待请属,举天下一毫之事,非金钱无以行之。这段文字对当时官场的贿赂风行、钱可通神的现象说得何等一针见血。孙因《蝗虫辞》以蝗虫喻指吸吮人民血汗的达官贵人,说:“牟人之利以厌己之欲者,食人之食而误人之国者”,犹如蝗虫,“蝗日益盛,民日益病,蝗日益硕,而民日益瘠”。比喻何其切当。罗大经《能言鹦鹉》,讽刺言行相悖的伪君子是“能言鹦鹉”,他们善于学舌,说起来道理堂皇,做起来劣迹昭彰。辛弃疾《千年调》以幽默笔调讽刺阿谀逢迎的官僚们,在上司面前,“最要然然可可,万事称好”,唯有“寒与热,总随人”,善于“学人言语”的“秦吉了”,方能引人喜欢,得到升迁。凡此都体现出作者对当时恶劣世风的指斥。这些斥时文字,有的直言不讳议论英发,有的借古讽今立意深远,有的矛头直指最高统治层,略无顾忌。

宋人重视思理,一些作家惯于以哲人慧眼扫视生活,使许多诗文富哲思、含理趣、染禅味,具有沉厚的理性机趣。这种哲思光芒有诸多表现。一类是以日常小景隐喻生活哲理,给人以领略不尽的启示。如王安石《游褒禅山记》,通过探山纪游所体验的“入之愈深,其进愈难,而其见愈奇”的经历,悟出“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,常在于险远”,这就告诉人们:高深的造诣、光辉的成就,只有不畏险远奋力前进方能达到。朱熹《观书有感》:“问渠那得清如许,为有源头活水来。”借描绘池塘景观,启示人们:要头脑清醒,心地明澈,就要坚持学习,不断补充新知。

另一类是从切身体验引发人生反思。如苏轼《超然台记》,借记亭台阐扬正确处理物我关系的人生态度,说明人欲望无穷而外物有限,陷溺其中,烦恼太多,唯有超然物欲,以我役物,方能“无往而不乐”,潇洒地面对人生。徐积《无一事》词:“见说红尘罩九衢,贪名逐利各区区。论得失,问荣枯。争似侬家占五湖。”也是看穿名利的醒迷之言。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,苏轼《定风波》,显示以履险如夷的风姿步越突然而来的袭击:莫听穿竹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自然界会雨过天晴,人生旅途中也常会度过坎坷迎来康衢。陆游“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”(《游山西村》)的名句,久已家传户诵,让人神会。

士风挺拔人文竞秀

宋代文学的辉煌及其所表现的独特风貌,植根于宋代的文化土壤和历史条件。换言之,宋代文学的璀璨不过是宋代历史条件下文化兴盛的一个表征。

一如发生在文学领域的豹变,宋代在哲学方面突破了五代以来沉闷墨守的局面,伴随通经致用,讲求义理以及疑古思潮的兴起,出现了王安石的新学和以张载、周敦颐、程颐、程颢、朱熹、陆九渊为代表的理学等诸多流派。宋儒诸子融汇各家,援佛入儒,建构成新儒学体系,不仅升华了抽象思辨,而且高扬士人刚健挺拔的道德理性和节操意识。道家的反观内省,禅宗的妙语机锋,则从不同的方面引发了文人的兴致,开扩了人们的思理。这种种因素,陶钧出宋代文学尚理的特点。《沧浪诗话》即指出:近代诸公“以议论为诗”。刘克庄论当代诗,有“或尚理致,或负材力,或逞辨博”(《竹溪诗序》)之语。李梦阳云“宋人主理,作理语”(《缶音序》)。可见重议论、尚思理是宋代文化的重要特色。

在科学技术方面,宋代也有出色的成就。火药的应用,指南针的发明,天文学和医药学的演进,最为引人注目。北宋编写《武经总要》记述火药配方,表明火药开始广泛运用。宋仁宗时已有关于指南针的记述,沈括在《梦溪笔谈》中更有详细的说明。南宋朱继芳有“浮针定四维”的诗句,所咏就是海上航行时靠指南针来测定方向之事。宋代的天象观测、星图绘制和天文仪器制作水平都有所提高。北宋苏颂、韩公廉等人制造的水运仪象台,早已驰誉海外。苏颂的《新仪象法要》是这方面有代表性的论著。宋代医学家重视对医疗方剂的搜集整理,如王怀隐主编的《太平圣惠方》、贾黄中等编纂的《神医普救方》,采录十分丰富。中草药书籍的编辑出版,在宋代也成绩斐然。如《开宝本草》、《嘉本草》、《大观本草》、《政和本草》,以年号取名,说明本草书各时期层出不穷。

从社会结构上看,有宋一代门阀制度和观念进一步削弱,寒门士人的社会地位也有了提高。而朝廷在政策上向文治倾斜,文化上比较开放,教育显示出普及化、平民化趋向,科举取士限制势家特权,开放寒门读书人的通道。对贫寒士子应试经济上给予补贴,“自起程以至回乡费,皆给予公家”(《燕翼贻谋录》卷一)。科举考试录取名额,也比唐代大幅度增加,使寒门人士有更多机会走入仕途、跻身文林。

更重要的是,赵宋自立国之初便面临严重的内外交困,在这种氛围中,士人之间普遍地形成了至今仍为人称道的忧患意识:“居庙堂之高,则忧其民;处江湖之远,则忧其君”;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。这种忧乐天下、体国恤民的襟怀不时流露在士人的著述和吟唱之中。如王禹举酒高吟:“男儿得志升青云,须教利泽施于民”(《对酒吟》)。面对乡民倾诉困苦遭遇,张舜民无限叹息:“我闻乡人言,背颡俱汗流”(《乡人言》);有感于国步艰厄,陆游直写胸臆:“壮士方当弃躯命”(《夜读东京记》),“位卑未敢忘忧国”(《病起书怀》)。而一旦有了施展自己抱负和才华的机会,则积极建言献策,以图变革自强。自真宗、仁宗以来,就不断出现挽救危机的主张,连续涌动振刷衰运变革图强的思潮。柳开早就向真宗陈奏过“若守旧规,斯末尽善,能立新法,乃显神机”(《宋史纪事本末》卷二十)的政见。范仲淹向仁宗《条陈十事》也说:“历代之政,久皆有弊,弊而不救,祸乱必生。”此后庆历新政、荆公变法,以至南渡后的中兴之论、光复之谋,始终荡漾着不墨守陈规、不安于凝滞的议政风气。这种风气反映在文学上,就是议政成为文学的重要题材,在创作中反对模拟,强调创新。“意新语工,得前人所未道”(《六一诗话》引梅尧臣语)。“须教自我胸中出,切忌随人脚后行。”(戴复古《论诗诗》)代表当时普遍推重的创作观。

在这种背景下,即使是以面向过去为主的史学也承担了“资治”的重任,获得了空前的发展。朝廷正式建立记述当代历史的制度,官方和私人都重视修纂史书,如欧阳修、宋祁、范镇等受命纂成《新唐书》,欧阳修改编官修前代史籍,自撰《新五代史》,陆游编撰《南唐书》。由司马光领衔在官方史局纂成的《资治通鉴》,是我国第一部贯通古今的编年体通史。由南宋李焘编撰的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,则是编年体当代通史的一部巨著。这些史书不仅有重要的“资治”价值,从文学上说,其中的一些篇章也堪称上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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